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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家驹专栏三:哥德堡号船装什么茶?

发布时间:2014/4/19 20: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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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普洱批发网讯:1991年初,云南着手大叶种炒青绿茶的开发试制工作。省外经贸厅科技处帮助协调落实了项目计划和资金。课题专家组成员有施兆鹏副教授,杭州茶校的陈光林老师,杭州茶科所的刘维华副研究员等。试验从春茶开始,前后用时一年多。

收到我的资料,布瑞宁回了一个电子邮件,说中国精美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是西方没有的货品,一直吸引着无数欧洲人的目光。那时的瑞典,以拥有中国物件自豪,王室成员也不例外。瑞典东印度公司到中国采购的都是当时国际社会认定最好的商品。我们弄明白了,哥德堡号装载的不是香味欠缺的大叶晒青绿茶,更不是紧压茶。那时松萝茶是绿茶中的“状元”,被挑选出口换银子,因香气特高,故而用锡罐包装。

1991年初,云南着手大叶种炒青绿茶的开发试制工作。省外经贸厅科技处帮助协调落实了项目计划和资金。课题专家组成员有施兆鹏副教授,杭州茶校的陈光林老师,杭州茶科所的刘维华副研究员等。试验从春茶开始,前后用时一年多。项目成果出来后不到十年时间,炒青、烘青和蒸青绿茶产品香沐云岭,在云南城市绿茶市场上纵横驰骋,基本上将云南晒青绿茶的代表产品春蕊、春芽、春尖、春玉等驱逐出绿茶货架。

品茶间,布瑞宁的未婚妻突然发问,“中国人主要喝什么茶?”还没等我们张口,到过中国的布瑞宁抢先回答,“喝绿茶为多。”他未婚妻又接着问,“据说红茶也是中国人发明的,为什么中国人喝红茶的不多?” 布瑞宁自然是回答不出来,而我也没有仔细研究和细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也回答不出重点。外国人不经意就提了一个难于回答的问题。我们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瑞典每年进口消费茶叶三千吨左右,主要是红茶,其它茶叶进口量微乎其微。当年哥德堡号载有370吨共2000多只茶箱的福建武夷红茶,但还有锡罐封装的1000公斤左右的绿茶。时至今日,红茶在西方国家大行其道,成了世界茶叶生活中的主力军。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世界茶叶贸易量年均约一百万吨,其中红茶占90%以上,绿茶和其它茶低于10%。在红茶出世的一百多年前,葡萄牙人已经驾着他们的木船来到中国,将中国绿茶带到非洲西南部和欧洲部分地区。17世纪中叶,葡萄牙刚刚走出西班牙的阴影,急于用一切高价值的东西和手段讨好欧洲新霸主英国。被喻为“茶饮王后”的葡萄牙凯瑟琳公主于1662年嫁于英王查理二世时带去了新颖的红茶嫁妆,红茶在欧洲最高层次的联姻中套上了高贵的光环,最终形成了西方茶饮生活中重红轻绿的传统观念。

英国诗人沃勒为凯瑟琳献上第一首英文茶诗:“花神宠秋色,嫦娥矜月桂;月桂与秋色,美难与茶比。一为后中英,一为群芳最;物阜称东土,携来感勇士;助我清明思,湛然祛烦累。欣逢后诞辰,祝寿介以此。” (《茶叶全书》译文) 葡萄牙的中国嫁妆是可用箱装的红茶,而印度嫁妆则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印度最大的城市孟买。中国红茶与印度孟买城市并列成为凯瑟琳的嫁妆,可谓价值连城。1705年,爱丁堡的茶叶广告上,绿茶标价每磅十六先令,红茶三十先令。

上世纪七十年代参加广州交易会,常有西方客商询问LAPSANG SOUCHOUN茶。那时刚参加工作,不知LAPSANG SOUCHOUN为何物,后求教福建茶叶公司黄姓业务员得知是正山小种红茶。现今世界上所有茶类都是茶叶发源地中国人先后发明的,红茶也不例外。

陈椽教授主编的《制茶学》告诉我们,“十七世纪中叶,福建崇安,首创小种红茶制法,是生产历史最早的一种红茶。”福建有个传说,明末清初,有一支军队从江西通过入闽咽喉要道桐木,途中霸驻茶厂,在加工过程中的茶叶无法及时干燥,产生红变。我相信中国丰富的茶事活动尤如一方肥沃的土地,早晚会创新生发出前所未有的红茶工艺,可对福建的传说却将信将疑。杀青是红绿茶的分水岭,在制茶叶如杀了青,来不来兵事干扰也出不了红茶;反之未杀青不会去揉捻,大概天兵来了也出不了红茶。

我一直苦苦思索的是,祖先发明红茶至今已有三、四百年时间,为什么红茶没有在这块生发她的土地上发扬光大?为什么红茶厂家的厂长和工人都不喝红茶?为什么中国发明了红茶却失去了在世界红茶大潮里冲浪的英姿?人们不愿回答问题,人们还沉浸在伟大发明过程的梦呓里。人们仍然可以自豪,当印度、斯里兰卡和肯尼亚的红茶铺天盖地涌入欧洲时,洋人还没有忘记最早的红茶叫正山小种。

(孔子像)

为考察印度大叶茶的来龙去脉和一百多年来印度红茶大规模迅速发展的原因,九月上旬又去了一趟阿萨姆。在印度杰普尔一座规模颇大的白色印度教寺庙里,我惊奇地发现庙里有孔子、圣母玛利亚和世界上其它宗教人物的石刻雕像。印度宗教土壤的宽容性和来源多样性孕育了佛教的诞生。中国充分利用了佛教的社会文化价值,将封建制国家发展到极致。在佛教的诞生地,产生佛教的母体强大无比,能够创造也就能够泯灭,相较伟大母亲而显得幼稚的佛教终于不能立足印度,在母亲怀里逐渐萎缩消亡。印度未能借助佛教有积极意义的文化价值,发展出一个强大统一的封建帝国。

葡萄牙船队从非洲一路过关斩将,在印度大陆修调筑城,从来不将莫卧儿王朝放在眼里。而在明王朝和强大的大清帝国面前,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后来的荷兰人、英国人在长达300多年的时间里,只能唯唯诺诺,徘徊试探,不敢用对待莫卧儿王朝的态度对待中国封建政权。

中国人不会忘记佛教的历史文化价值。中印战争爆发前的六、七年时间里,周恩来总理四次访问印度。他向尼赫鲁建议,中印双方在印度那兰陀建一个玄奘纪念堂。拜会之余聊天时,中国驻印度大使孙玉玺介绍说,为增强印方的决心,当时周恩来表示,建纪念堂的所有资金和纪念堂的后期管理费用全部由中国方面负担。受中印战争和佛教在印度萎缩的影响,纪念堂开工后抛荒了四十多年。孙大使上任后即专程到那兰陀鹿野苑考察,继续完善纪念堂筹建工作,终于了却了中国人一千三百多年的心愿。

(图右为孙玉玺)

每次来到宗教圣地耶路撒冷,我都有类似在印度的感受。这块厚实的宗教土地孕育了天主教以及后来分裂出来的基督教,为世界文明进程贡献了一个神圣的开端。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文化价值在西方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进程中得到了充分的显现。而生活在圣地的人们却一直被宗教的历史纷争所困扰,在极端宗教气氛中捍卫自己心目中的真谛,因而年复一年在惯性中向乐于寻根探旧的来客介绍耶酥的出生地、藏匿的洞穴和沐浴的圣床。

红茶在中国茶叶生产中占有一个较小的份额,产量几乎全部出口,国内消费微不足道。中国的红茶生产者自己不消费红茶,势必习惯用以绿茶为基础的品饮口感来评判红茶,尤如厨师在烹饪自己都不喜欢吃的菜肴,对红茶口感的变化和市场要求没有从感性到理性的切身认识和探索,加上缺乏社会交流环境,情理上难于发展出好茶来。中国红茶最终沦为了西方茶叶牌子的配料。

《清史稿》记载,到清末,发明红茶的中国反倒去请印度红茶师傅施教。我也为此多次到印度进口红茶加工设备。生发红茶工艺的母体有悠久的历史、顽固的绿茶本位品饮味感和对新东西不屑一顾的傲慢,由此产生的无理性惯性让中国失去了参与上一轮世界红茶博弈的机遇。人们或许会想,茶事如人事,武则天太强大了,母仪天下,她的一群儿子都成了没有出息的窝囊废。佛教在中国能有一个大的发展,因为中国没有能够产生和反过来会限制佛教发展的强大的宗教母体。红茶在印度和西方能够有一个大的发展,因为印度和西方没有能够产生和反过来会影响红茶发展的强大的绿茶母体。

云南这块土地出现了以晒青绿茶后发酵为品质特征的普洱茶,云南人希望普洱茶走向世界。然而云南人千百年来喝惯了晒青绿茶,顽固的绿茶品饮味感和对应的传统观念千方百计去绿化属性特征已经发生根本变化的后发酵普洱茶。人们在继续用晒青绿茶打天下,而历史却已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战略性的错误。明代末年,人们已经注意到云南没有与内地茶叶争奇斗艳的茗茶。云南的晒青绿茶,在绿茶加工工艺发展历史上已经拉下一大截,千百年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全国性的被消费者普遍接受的绿茶品牌。

明万历年间编写的《滇略》卷三《产略》指出,“滇苦无茗,非其地不产也,土人不得采取制造之方,即成而不知烹瀹(yuè泡茶之意)之节,犹无茗也。”云南曾经盛行喝罐罐烤茶,冲泡之术暂不去讨论。“生茶”在一定时间和一定条件下可以变为普洱茶,但未变之前自然属于晒青绿茶。提前出征,太过幼稚。晒青绿茶与炒青绿茶在绿茶阵地上PK,有如挥舞大刀战洋枪,冷兵器对热兵器,虽然换了一个“生普洱”的名,但不可能不暴露未发酵的绿茶根本而“刀枪不入”,最终是要败阵的。几十年来,云南茶企业不大愿意参加内地举办的绿茶茗茶评选活动,原因就在于此。近四百年前的《滇略》还接着说,“蒸而成团,瀹作草气,差胜饮水耳。”

一百多年后,云南又来了一个喜欢品茶评茶的外地人。清人张泓为汉军镶黄旗籍,于乾隆六年(1741)至乾隆十八年(1753)为云南新兴(今玉溪)、路南、鹤庆、剑川等府、州的知府、知州及黑盐井提举。哥德堡号出事那年他已经喝了几年的云南茶。他在云南生活多年,又是个好茶之客,用云南晒青绿茶同杭州龙井茶做了比较,在《滇南新语》一书中写了品饮感想:“又茶产顺宁府玉皇庙内,一旗一枪,色莹碧,不殊杭之龙井,惟香过烈,转觉不适口,性又极寒,味近苦,无龙井中和之气矣。”

历史上,炒青绿茶的代表如龙井、碧螺春和松萝茶获得的是一路赞歌,而云南晒青绿茶整体上却一直未曾得意。明朝的冯时可说未得虎丘和尚点化;谢肇淛说瀹作草气,差胜饮水;清代的张泓说味近苦,无龙井中和;王昶说味沉刻,...非清供所宜。他们为官云南,在全国的知名度有多高我不清楚,在云南可是有脸有面的文化人。在千百年伴随冷眼和马帮艰辛的演化过程中,茶类属性物质最丰富的云南大叶种晒青绿茶终于直面中国小叶种烘炒青绿茶统治绿茶口感的市场现实,战胜和否定了自我,在超越炎凉世态中找到了后发酵的最佳归属,作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文化和价值飞跃。

在安徽参加中国茶叶学会年会时,福建的同仁冲我开玩笑,“你们云南个别煤体真不要脸,竟敢将哥德堡号里的安徽绿茶和福建武夷红茶换成普洱茶。”虽然我同恶炒哥德堡号无关,这时却感到无地自容,只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媒体认钱不认历史,我们茶业协会有什么办法。”问题不止于此,当晒青绿茶装上新哥德堡号,我担心的是云南普洱茶会不会又来一个红茶的命运,云南强大的绿茶母体会不会最终绿化并泯灭经千年风霜和边地传统长期孕育才蜕变出来的后发酵普洱茶?

文·图/邹家驹,著名茶人

来源:茶业复兴